回省城那天,母亲送我一双布鞋。母亲说,知道你国庆节要回来,我前些日子特地赶做的。自打你工作以后好些年没穿我做的鞋了。
我很感动,脑海里立即就想着坐在灯下戴着老花镜的母亲,一针一线纳着鞋底,缝着鞋帮,上着鞋线,熬着瞌睡做鞋的情形。从前,每到下半年天气转冷时,母亲就是这样几乎每晚都熬着瞌睡为全家人做过年的鞋,很辛苦。我工作以后,就不再要母亲做鞋了,穿的鞋都是买的。买的皮鞋穿着大气,抬人,显身份。母亲几次说要为我做鞋都被我婉拒了。
没想到母亲又为我做了一双鞋。我似乎理解母亲的好意,可能是因为我节前刚刚提拔当了干部特地对我的奖励。母亲对儿子的奖励,最好的形式莫过于亲手为儿子做点什么,比如说,一双鞋,一件衣服,甚至一顿好吃的饭菜,这比奖励金银财宝一类的东西都要有意义。
母亲说,我晓得你现在不穿布鞋穿皮鞋,但你是穿着我做的布鞋长大的,不可忘记穿布鞋的艰苦日子。你穿布鞋走路我放心,穿皮鞋走路我看不到就时常惦记。
母亲这番话让我懂了她送我鞋的另一层含义。母亲是怕我当了干部忘了本,要我时时记住一个农民子女的本色。我心里一阵温暖,便把话挑明了说,妈您放心,咱家的家风我晓得,不会忘记的。我一定记住您的话,记住我是穿布鞋长大的农村孩子,本分做事,本分做人。
母亲说,你晓得这样就好。不过,有些时候不是你想这样就能做到的……母亲止住话头,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。
我一边想着母亲的话,一边准备把新鞋往包里装,可母亲说,别装,就穿着吧。
我以为母亲想看我穿着合不合脚,于是就换上。
新鞋不大不小正好。我诧异,这么多年了,母亲还记得我脚尺寸的大小。我想,这不是细心的问题,是母爱。
不想母亲没等我把鞋脱下来,又说,陪我把便桶抬到地里去。
小时候在家常和母亲抬便桶去菜园地。我父亲去世的早,家里的体力活基本上是母亲一个人做。遇到比较沉的活儿,比如出便桶母亲挑不动,就和我两人一起抬……一晃好多年了,没想到母亲又要和我抬便桶。她还以为我小呢。
我对母亲说,我来挑吧,不用你抬了。
家里就一只便桶,挑不得,还是咱娘儿俩抬。母亲说得很坚决。
拗不过母亲,只好和母亲抬。可穿布鞋怎么抬啊?刚下过一场雨,路上还有些潮,走到地头还不把新鞋糟蹋了。我说,还是换双胶鞋吧。
母亲说,就穿这新鞋,弄脏了不要紧,可以洗。娘要看你穿新鞋抬便桶的样子。
家里距离菜园地隔着好几条田埂,雨后果然有些潮湿,脚踩下去,拖泥带水。母亲说自己个子矮些,抬前面,于是就牵着我往前走。母亲虽然年纪大了,可身子敏捷,在田埂上走得很快,全然不顾脚下的泥泞。为了配合母亲的脚步,起先我还挑着干地儿走,尽量不让脚上的新鞋弄脏了。母亲好心为我做的新布鞋,我要珍惜。可母亲似乎不理解我的心思,依旧把我往泥泞处带,我想躲都来不及,没走多远,新鞋就渐渐湿了,脏了……
到了菜园地,母亲拄着扁担回头看我,发现我脚上一双鞋已经面目全非,满是泥水。我过意不去,嗫嚅着话语解释说,开始我还想尽量不让鞋脏,可田埂太湿,走着走着就保不住了。后来一看鞋已经脏了,索性就不再顾及……
母亲打断我的话,用哲思般的眼神看着我说,你晓得这个理儿就行!
我恍然大悟,算是真正明白母亲送我鞋的用意。
(张恒)